两代三江人接受记者采访,图为夏正根、夏志勇父子。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国家启动三线建设,将国防军工产业批量转移至西部地区。如今,时光跨越半个世纪,一代又一代的三线建设者们依然在坚守、在奉献,以“三线精神”谱写出现代版“愚公移山”的新篇章。在四川宜宾,三江厂就是这么一个缩影。
宜宾市翠屏区的上江北,云集五粮液、宜宾纸业等全国闻名的大型国企,是宜宾工业的重地。但作为三线建设产物的三江厂却鲜为人知,甚至在很多宜宾本地人的印象中,它只是一个普通的机械厂。
三江厂——宜宾三江机械有限责任公司,也被称为三江机械厂,隶属于中国航空工业集团公司,是航空机载设备定点研制生产企业,也是宜宾目前仅有的两个国防军工系统央企之一。
1965年,上千名建设者从河南、湖南、上海等地汇聚到四川宜宾,建成了三江厂。三江厂从无到有,几经兴衰再到如今的辉煌,50年来,为国家实现“九天揽月,五洋捉鳖”伟大工程做出了积极的贡献,民品市场占有也实现了从零起步到行业领先。
近日,记者行进三江厂,听三线建设者们讲述在宜宾的三线故事。
图为三江厂厂区大门
建设三线 “摇晃楼”里的匆匆岁月
要进入三江厂,先得穿过一片略显陈旧却极富时代气息的生活区,而后便可以看见大树掩映着的厂区大门,“航空报国、强军富民、敬业诚信、创新超越”几个蓝色大字树立在一旁的大楼顶上。两行大树苍翠而笔挺,夹道延伸向里,一个个身着蓝色工装的身影步履匆忙。
头发花白,目光炯烔有神,脸上总是挂着笑容,言谈间神采飞扬,69岁的杨力涛在三江厂已经工作了五十年,看着三江厂从“呱呱坠地”一直到如今的“风华正茂”。
杨力涛是哈尔滨人,1963年从哈尔滨航空技工学校毕业后,舍近求远进入河南新乡一一六厂,当上一名检验员。“厂里的检验科长张毅找我谈话,就说我们要支援三线,在四川包建一个企业,问我愿不愿意去。我说:‘只要组织需要,我到任何地方去都行’。”
1965年11月,杨力涛把厂里发的蚊帐、雨靴和几件衣服装进一个大木箱子,前往完全陌生的三线城市。
当时绝大多数的三线建设者和杨力涛一样,对于国家的号召毅然响应。1965年到1966年期间,河南一一六厂等地的几百号人分成几批相继前往宜宾,投身三线建设。
“我们来的时候,厂子基本上已经盖好了。当时大家住的是木楼,我们叫它‘摇晃楼’——只要有人上下楼,整栋楼都会摇晃。”杨力涛回忆说,像这样的房子当时有十来栋,住不下的就住在“俱乐部”里,在里面用竹席子一搭就是家,再一拦就是另外一家。
现在的三江厂所处位置,当年还是一座散布着坟堆的荒山。开荒拓地,挖土破石,砌墙盖瓦……历经半年左右的仓促建设,1965年8月,只有几栋简陋厂房和“摇晃楼”的三江厂诞生了,就是杨力涛口中的“基本盖好了”。
而对于同样来自北方的彭明智来说,让他最苦恼的是南方一连半个月阴雨的天气和高强度的工作。
1965年三江厂厂区全景(资料图)
1966年元月份,彭明智带着妻儿同厂里一批三线建设者,坐着火车从河南一路“晃”到了四川宜宾。刚到不久,彭明智一家人都出现了水土不服的现象,一个接一个的发烧感冒。
当时不到半岁的三江厂已经处于“大生产”阶段。彭明智每天早上6点就得起来,到老街上买菜后一路小跑回家劈柴做饭,一切弄好之后就得去上班。“四川阴雨特别多,柴又不干,这边火烧不着,那边小孩直叫唤,又想赶着去车间,心里急得不得了。”
舍小家、顾大家是大多数三线建设者的真实写照。背井离乡支持三线建设的他们,几乎没有时间去照顾家人。在老三江人夏正根的心里,自己亏欠家人的就太多了。
夏正根到三江厂后,妻子一个人在江西老家既要忙地里又要照顾一家老小。“家里四个孩子和三个老人都靠她,我的工资又少,苦了他们10几年。”直到厂里为妻子安排了一份勤杂工,一家人才终于聚在了一起。
“可是来了也困难啊,一家人都要吃饭。”当时夏正根四个孩子中最大的10岁,最小的3岁。家里六个人,全家的收入就靠夫妻俩每月55元5角的工资,根本不够用。
“那个时候经常到菜市场挑最便宜的菜,甚至捡丢下的菜叶。星期天就去附近的河沟里捞点鱼虾。”在那个年代,像夏正根这样的家庭在三江厂不在少数,一种“只做奉献,不添麻烦”的执着精神,让三江人从未向地方上伸手张口,尽管地方上有意全力支持。
图为三江厂职工研制圆织机场景(资料图,摄于上世纪80年代)
奋斗三线 “三起三落”中的事业坚守
生活上的种种艰辛,没能让三江人减缓建设和奋斗的步伐,老一辈三线建设者们只要一开工,几乎都是拼了命地在投入。
在车间里做磨工的彭明智,从早上8点钟上岗一直站到晚上下班,除了吃饭的时间,很少有坐着休息的时候。
“记得有一次帮同事代班,连上了36个小时的班,回家后才发现腿已经站肿了。”说话的时候,彭明智看了看自己的腿,似乎对当年的疼痛记忆犹新。
在三江人心中,奋斗没有起点,更没有终点。身体力行是对“奋斗”的一种诠释,是对艰苦的一种抗争。
夏正根学的是锻造和冲压,在三江厂却被“赶鸭子上架”,成为一名工装设计员。从加工制造到产品设计的“穿越”,迫使夏正根不得不从零开始。
“厂里太缺人了,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接着,慢慢跟着老技术们学。白天埋在图纸里研究,晚上回家也不停的琢磨,遇到技术难关,就大家一起通宵达旦地研究。”因为高强度的工作,夏正根三十多岁就熬出了白发。
就算是再艰辛,三江人依然充满激情,厂里仍然热火朝天。“连吃饭都是在车间,有的时候带着干馒头饿了就啃两口。”历经共同奋斗的岁月,三江厂成为了一个至亲的大家庭。这种大家庭,凝聚出来的力量一直在延续,并创造出了无数个奇迹。
1966年二季度,投产仅半年多的三江厂交付首批产品,接收产品的部门给出质量特优的评价。得到评价通报那一天,成为了所有三江人最喜庆的“节日”。
“听说要到市委去报喜,我们兴奋得一晚上没睡觉。当时我是鼓手,我们一路上都在敲。”当时的三江厂受自贡市委管理,厂里派出两辆解放牌大卡车去报喜。采访时,杨力涛回忆起当年的情景,依旧兴奋不已。
1979年到1989年,国家多次对军工系统提出转型部署,军工业务急剧萎缩,三江厂遭遇“断奶”后被推向市场。从订单制生产军品,到民品为主,三江厂以“零起步”状态进入市场。在三江人心目中,市场化就是二次创业,但这次创业却让三江厂濒临倒闭。
“自行车铃铛、电风扇、民航配件……凡是在车间里能生产的我们几乎都试验过,但最后才发现,原来除了军工产品我们什么都不会做。”在杨力涛心中,那10年比起建厂的半年来说,比一个世纪还漫长、更艰辛。
无数次失败,无数次打击,没有让三江人灰心绝望,三线精神支撑着他们步履蹒跚却又始终昂首向前。
直到上个世纪90年代,三江厂终于走出了困境。1995年,民品产值已占到全厂工业总产值的80.7%,比1984年增长1726.3%,实现了以民为主、以民养军的转型发展战略目标。至此,三江厂开启了创业后的第二次辉煌。
图为三江厂现代化的数控生产车间
传承三线 青出于蓝胜于蓝
老一辈三江人的坚守和奉献,在后辈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如今,三江厂大部分职工都是第二代三江人,他们在传承着三线精神。
很多二代三江人在小时候就埋下了军工梦。在钟建宏的记忆当中,三江厂是神秘的。“上幼儿园时看到某个厂房内有一个皮人弹到天上去,然后又高高的落下来。”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钟建宏一直充满着好奇。
“长大一点知道三江厂是军工单位,和航空有关,心里觉得很自豪。”于是,钟建宏在上中学的时候就定下了理想,长大后进厂里当一名技术工人。
技校毕业后,钟建宏如愿被招入三江厂工作。“我进厂的第一个师傅许锡洪是厂里的劳模。他年纪虽然大了,但干活没有任何人超得过他,连上厕所都是一阵小跑,直到退休那一天。”钟建宏说,长辈们在现实中为大家树立的榜样,成为了新一辈三江人奋斗的精神支柱和动力。
熊利现在是三江厂的技术骨干,由她创新设计出多种飞机配套产品,获得多项国防专利和多次立功表彰。在她的心里,身为锻造工人的父亲熊廷义就是自己的榜样。“厂里8点钟上班,父亲总是每天7点15分就到了厂里。先把煅炉预热好,再打扫好卫生,中午还要连续上班,他那份强烈的责任心一直感染着我。”
彭辉是老三江人彭明智的儿子,如今是厂里最优秀的铣工,曾获评“中央企业技术能手”。三江厂有一个以“彭辉”命名的技能大师工作室,8名高技能人才和7名工程技术人才汇聚于此。
“‘诚实做人、认真做事’是父辈留给我们的宝贵精神。现在我在带徒弟的时候就这么跟他们说,先做人,再做事。”彭辉说,传承和发扬老一辈三江人的精神是新一辈三江人的责任。
在一辈又一辈三江人的不懈坚持下,宜宾三江机械有限责任公司现已成为四川省“7+3”产业链和“1+8”工程产品链的航空航天装备制造企业,是四川省高新技术企业,四川省创新试点企业。目前,公司已先后获得国家级重大新产品奖1项,国家专利13项,省(部)级科技进步奖9项。
50年来,一代代三江人坚守“航空报国 强军富民”宗旨,让三江厂不仅在国内车辆制动、传动系统供应市场占据重要席位,更承担着国家各型号飞机配套产品的科研生产任务、国家“神舟”系列飞船、“天宫”系列空间站配套产品的科研任务、国家863计划海洋深水工程项目研制任务,见证和伴随着我国航空、航天、深海探测事业的迅猛发展。
在三江人和所有三线建设者们的心目中,“愚公移山”代表的是一种永生的执着和无悔的坚守。半个世纪过去了,但“愚公移山”的故事还在三线城市精彩上演,世世代代的三线建设者们前赴后继,因为他们坚信:祖国立于世界之巅的那一天已不遥远!( 易友波 宁俭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