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江
任大娘的手刚从我衣兜里抽走,一股暖意就顺着棉布缝渗了进来。摊开掌心,那把带着灶灰的炒花生在阳光下散发出焦香——这是2025年春日的何家垭村,与去年盛夏我初来时,已是两个模样。

何家垭村自然风貌。
2024年7月,我的影子被夕阳拉得细长,第一次落在何家垭村的青石板上。任大娘那句“省里来的干部?怕是待不住哦”,连同山风里的稻浪,成了我驻村生活的序章。
从那时起,我的口袋里总是两样东西不离身:计算器和一张磨毛了边的“十类重点人群信息表”。表格的留白处写满了“四季”的辛劳——深秋跑残联沾的晨霜,寒冬访农户蹭的泥土,初春修水管留下的锈迹。
村集体账上的“零”,是压在每个人心里的石头。第一次召开村支部会议,长条桌两端的沉默几乎能攥出水来。“把会开到院坝里去!”我拍响了桌子。
初秋的那个傍晚,晒谷场上的方桌摆成了圆圈。路灯把村民的影子叠在一起,我举起喇叭喊出的第一句话是:“今天不聊大道理,就说咱村咋挣钱!”
王大伯的烟袋锅子率先敲响:“堰塘荒着可惜,搞生态养鱼,我带头!”妇女主任韩姐的算盘声紧随其后:“莲藕秆能编工艺品,我娘家妹妹就会!”月光爬上来时,粉笔在黑板上画满箭头,那张写满集体智慧的黑板,后来成了《何家垭村三年产业规划》的初稿。
为了将蓝图落地,我带着土壤样本三赴省农科院。当专家确认这片土地适合种植五彩油菜时,新的挑战接踵而至——“祖辈的地,凭啥交出去?”我们将计算器摆在院坝中央,连续三晚的坝坝会,算的是明明白白的经济账,暖的是将信将疑的民心。

包装成形的五彩菜籽油。
当第一滴琥珀色的菜籽油从榨油机里流出,溅起的香气飘出了半条街。那一刻,所有的汗水与等待都有了答案。
转变在每一个角落悄然发生。曾经堵在村委会门口怒吼“种了十年的柠檬,说砍就砍”的老田,在亲眼见过邻县基地丰收的景象后,默默摸了摸玉米穗子,成为产业调整最坚定的支持者。如今他套种的玉米已齐腰高,绿浪里翻涌着最朴素的希望。
远处,搅拌站的轰鸣与山间鸟鸣交织成何家垭村新的背景音。任大娘又往我兜里塞了一把花生。我望着晒谷场上晾晒的金黄菜籽,突然彻悟:振兴从来不是纸上的口号,它是漏雨房屋换上的新瓦,是磨毛表格上的字迹,是菜籽油里的琥珀光,是这把攥在手心、暖乎乎的花生香。
(作者系四川省原子能研究院生物技术研究所派驻南充市仪陇县度门街道何家垭村第一书记)












